蓝海游记

那是一个带有蓝天灰云的周日上午,我把自己交给飞机,从吉隆坡过渡到了槟岛,准备赴一场身体与感知的飨宴。

4.30pm。在我走入那个私人的露天表演场所时,就已有表演者在各处用蓝色粉末在地上涂抹,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也像是在与观众画出/拉近距离。在这个有点像四合院格局的场地中间,徜徉着一片长方形的绿地,有的舞者在绿地周边的石灰地上涂抹,有的则在绿地上自我探寻。音乐人 Kent 也穿梭其中并格外专注地在观察每一位表演者的行为,他像是个能量吸允者也像是个信息采集者,正用其犀利的眼神捕捉所有可取的信息,以便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消化、琢磨与释放。仅凭他个人的一张口和一双手,他玩出像是一band人 (与物) 齐发的各种声音。‘要做到像鸟声但不是鸟声’ 他后来说。他的音乐密而不漏,像有一种迷魂力量也像是一种胶囊,把我们都包围和凝固在这个独有的时空,与现场的舞者身体来个直击交战,彼此所迸发出来的能量和乐趣无所遁形。

T.H.E. 舞者的身体无疑是一种别样的优质素材。在进入状况以后舞者们像是启动了某种非凡人的动能模式,每个人的内在都像是空了一般,眼神质朴纯然,化身为 在地 和 当下 这二者最忠实完美的诠释。他们的躯体轻柔地如烟、如水,却也不是烟或水,世上仍无一物可以比拟。他们任由自己的意识和感知带领自己的身躯去上天下地无死角地游 (舞) 动,舞者的身体已不再是舞者的身体。任何想法和念头在颅内都会显得世俗,任何人类地呼吸吐气都会显得浊重,任何人为的抬腿延展肌肉也都会显得做作。一切的舞蹈功力和过往的肌肉记忆都被瑞文老师的 ‘HollowBody’ method 揉捏、化开,舞蹈动机由意念升华为意识,观者从观看体验上升为沉浸。‘空无’ 成了一个新的场域,任由无限的可能随机相遇。舞者们的身体动律可以随心所欲地川流,呼与吸之间的临界点已被模糊,仿佛人体肌肉已被切换成能量,而能量无形且多变。

我瞬间觉得,这被蓝粉框起的长形绿地空间原来就是一个泳池、一池蓝海,而舞者们正自由地在空气中游舞,美妙绝伦。舞者们一个接一个地用不同的能量引领我们,他们的动感就像是进入迷宫的过山车,充满未知数但轨迹清晰,既撩拨又好玩。我已不再是角色观众而是共存这时空里的一份子,与大伙在海空中翱游。我的精神是紧致而舒畅的,我的感受是欢愉且饱满的,偶尔重返人间只因为有者呼吸太真实、有者走路太扎实,迎合自然的体态仿佛是一种过错。但什么才叫自然?‘空无’的身体已悄然引人深思。

这’舞动于空’的游戏一直到舞者携领我们走到另一个较公共的演出空间才有所改变,他们逐渐刻意地与在地景物和人群产生关联,包括让群众逐渐围成圈然后一起与他们浮沉共舞。编者‘打开思维纳入新契机’、‘离开封闭自我拥抱人群’、‘走出忧郁奔向辽阔’等的动机是显见的,而舞者们也从探索自己过渡到引导他人,肩负着带领、照顾群众的责任。人性思量的回归固然使原本流动不羁的能量聚集到了舞者本体,这也是个必然的过程。或者说,在初始空间里的沉浸式体验一旦牵涉了众人的刻板意图或表演欲,身心便不再容易坦荡。我们在数个空间移动-聚集-移动,身穿寻蓝色舞服的舞者们也灵动地在 Hin Bus Depot 各处留下身影,我们不断地寻找最合适的位置去捕捉他们唯美的画面。寻蓝一度成了追蓝,仿佛他们是秀色可餐的小鱼群而我们是一堆贪婪的大白鲨。

‘蓝’ 的寓意及其丰富,追问为何选择蓝色以及蓝色与此空间的关系,对我来说是费劲的且并非需要(在演出途中如此思考)。从后来的分享会所得,编者对于 蓝 主题的处理和思考真可谓是神来一笔。我想观众必会认同 – 用 蓝 来描绘疫情后生还者的精神百态及其变化多端的潜能,是合适的。蓝 不外乎最佳选择。澳籍舞者 Franky 在交流时总结说 “我们其实都在 searching, through blue”。一语双关,道尽《寻蓝》创作里可伸可折、可延可断、可个人可大众的诠释韧性。

一般而言观赏户外演出的挑战之一,就是观众不一定能拿捏得好哪里才是最佳的观赏位置,以及和表演者之间之间保持何种距离才是最佳的选择。但《寻蓝》是一个旨在打破边界的作品,不仅因为它所选择的环境剧场-户外演出模式,也是因为它有意与观众互动的企图,所以《寻蓝》能如此贴近观者的内心,我想这与编导的选择(以及舞者张力的透射)息息相关。我感谢遇见这创作 (作品/肢体) 的‘空无’,让我的思绪有机会入驻和体验这绝妙的自由。

Less is more, and hollow is infinity.

 

<寻蓝 | Searching Blue> 10.12.2022 (Sun) 4.30pm @Coex, Hin Bus Depot Pen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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